古文重气。过去的人在读古文时,从未把它当作单纯符号的勾连。晚近古文评点派学者读《五柳先生传》时,曾感叹说:“真气盘旋于纸上,不可作文字观”。如今的学者不解此言,往往认为只是一个蹈虚的话,是中国文论临深为高的故伎罢了。钱钟书读某桐城派古文家集子,指出其文气摇曳吞吐云云。后来学者亦不尽诂,反以为钱氏炫才逞博。只有真正掌握古文,化入古文世界的人,才会明白其中“真气”是何物?恰如金庸《侠客行》的尾章,石壁上蝌蚪文写就的太玄经,连龙木二岛主都以为艰奥,参研不透,而石破天看了一会儿,只觉满壁蝌蚪游走,跃入经络,精要毕见,而武功大成。
化入古文世界,须如书家临帖,极博观运用之能事,须得亲自去写。因为中国的文言,与外国的语言不同。汉字象形表意,在字形上留下了古人运用的痕迹,例如“明月”有“举杯邀明月“”明月几时有”的文化积淀,“东篱”不是东边的篱笆,而是陶渊明采菊的场所,成为文化的意象。西方的拼音文字只管记音,单词没有文化的积淀。外国的学者例如法国的德里达就说西方的文化是语音中心主义,而文字有擦拭不去的踪迹”。(易闻晓),简单来说,中国的象形文字,蕴蓄深厚,不徒是简单的符号,同时古文整体具有丰富高妙的语用。每个文字、每种语用背后都有着复杂深博的语义学和文化史的延伸,便产生了这看似形而上的“气”。中国的白话文(无论是古白话还是今白话)虽也是象形汉字构成,但没有文言特有的语用积累,也无法达致文言之“气”,西文语体就更是另一种背景了。
古文如果不亲自“临帖”,会永远止于阅读,不能窥其阃奥。用现代语言学家的观点,语言不只是内容的载体而已,它生成内容,它就是一种社会生活。古文与我国文化粘连太深,本身便是一个自足的有机世界,是一个古雅的、典丽谲皇的、有神韵的世界,是一种需要修习才能获得的功底。如果不亲自去临写,那便如今世许多古代文学专家,虽然掌握运用了无数容易上手的现代研究方法论,也取得了可观的成果。但在真正的达致古文世界的人来看,很多观点表面炫人眼目,但一击即溃,终究是隔靴搔痒。因为本末不辨,方法论只是用。作为体的文言世界,却被抛弃了,且“创作”一词的出现,更是成就了一个语言学阴谋。因为传统讲述而不作,述者地位高于作者,于是带有轻蔑和讥诮意味的“文言创作”一词,足以倒置乾坤,堙堵后学者深研的路径。
人们常把古文和文言视作一回事,这其中的区别且不谈,古今只是一个可以随意划定的时间尺度,而文言则有穿越时空的稳定性。文言在现代社会,不应该用“改造”一词作为它的前途,而应该是以一种“提炼”的方式继承:犹如古人铸剑,剑身的质地是不变的,将之入炉,佐以适当的、精新的材料,在火中锤炼,剑还是那一个材质,只是气冲斗牛,古今皆仰见之。以古人之言,有分寸地提炼,以达己之意,这或许就是古文应有的现代转化。
孟鑫:略谈古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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